晏难返

你们在坑底呆一会,我鸽一下就回来

【狄尉】大风起(三)

三.


         狄仁杰那天刚从城外逮捕了犯人回来。


         已是黄昏,但大理寺的人都没走,站在院子里等着他。


        他进门的时候,所有人都没有说话,默默让开,露出了最里面的霍耿。


       霍耿手里捏着张驿报,看着狄仁杰来了,竟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边,下意识的想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怎么了?”狄仁杰平静的问,他的手覆住亢龙锏,微微颤抖。


        霍耿吸了口气,拱手行礼,头深深的埋了下去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单于都护府长史萧嗣业,轻敌冒进,被,被突厥夜袭其营,大败。死者不可胜数。花大智和李景嘉两位将军引步兵且行且战,得入单于都护府。”


        “尉迟呢?”狄仁杰盯着他。


        “尉迟,尉迟大人率兵断后,不知所踪。”


       不知所踪,大军遭袭,他率兵断后,哪怕在乱军中被碾成了肉泥,也不过是不知所踪。


        狄仁杰闭了下眼睛,面上冷漠镇静。


        他绕过霍耿往里面走,沙陀觉得不对劲,快步跟上,伸手想去拉。


       却见那人停下了脚步,身子一晃,无声的吐出口血,就软软的倒了下来。









        “狄……狄……”,戈壁滩上一个人在踉跄前行。他醒来就在一堆尸体中,身上的盔甲都已被劈开,他在那躺了一天,舌下仍有几分甘甜,身子才慢慢有了些气力。


        颤着手把身上沉重的盔甲脱下,尉迟穿着一身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衫,捂着胸前巨大的伤口站起来,每一次呼吸都是五脏都是火燎般的疼痛,起身就张嘴想吐,却只咳出些血沫。


        他的脑子虽然浑浑噩噩,却一直有着一个声音,告诉他回去。


          抓着从地上捡到的一根折断了的长枪,尉迟跌跌撞撞的往前走,四周都是被尸体吸引来的乌鸦,粗劣低压的“哇--哇哇---”声在半空盘旋。


        不知道走了多久,他一直嗡嗡作响的耳朵里钻进了小羊细弱的咩咩声,一抬眼,一个细瘦的脚腕映入眼帘,然后就再也支持不住的倒下了。





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 “你确定要去?”天后站在高高的御阶上背对着狄仁杰。


         狄仁杰没有说话,沉默的把头抵在地上。


       过了许久,天后终于开了口,“把他带回来吧。”


        狄仁杰扣头谢恩。


        沙陀和水月牵着马在宫外等着他,见狄仁杰出来就迎了上去。

“老狄,天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 “天后应了,但犒军的队伍走的太慢。”狄仁杰骑上马往外走,“银钱,衣服,官印和路引都带了吗?”


        沙陀举了举手里的包袱,狄仁杰看向水月,“水月这次要劳烦你留下了,我带沙陀先行,你安排后续,并且帮我和尉迟盯着这京中局势。”


        “明白。”水月把二人送出城,扔给沙陀一个防身的小包裹就回去了。


        狄仁杰压了压头上的斗笠,“走吧,咱们去接他回来。”









         “阿娘!”阿缪吃力的拖着尉迟往屋子里走,屋里一个妇人出来,冷漠的看了眼昏迷的尉迟,“扔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 “阿娘!”阿缪急的叫,赵李氏蹲下身简单的查看了下伤口,“伤了有两三天,血都快流光了,没得救了,”


        “阿娘你再看看啊,我觉得他还能活。”阿缪蹲下来撤掉尉迟身上破烂的衣衫,却看着他胸口还有根没入血肉的箭杆,吓得一下子说不出话了。


        “狄……狄……”尉迟呢喃着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没救了,救了也是死,死我们这还是个麻烦,你快把他拖出去,晚上就有狼来吃了。”赵李氏拍拍手站起来要往屋子里走,转身间却听见了地上这个垂死的男子低低念着一个人的名字。


        她站了一会,终究叹了口气,搭手和阿缪一起把人抬进了屋子。  

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阿缪打了盆清水,母女二人把尉迟的身上擦拭一遍,才发现都是深可入骨的重伤,胸前的那一刀要不是被什么挡了下,怕是当场就要被劈开了,最麻烦的是胸前的箭头。那箭射歪了些,却也在心脉附近,这人受伤后应是把箭杆折断了继续厮杀。


        赵李氏拿出一个小布包,打开都是些器具,把刀还有镊子在烛火上烤了下,让阿缪把人摁住。


        “阿娘真的要拔吗?”阿缪有些害怕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不拔里面的肉都要烂光了,到时候还是死,不如听天由命试一下。”


        阿缪瘪瘪嘴摸到了尉迟脖子上的绳子,转过来一看是个平安符,然后手腕就被一股大力掐住,刚刚转醒的尉迟死死的盯着她手里的平安符。


        “你别动!”阿缪松开手,“我是救你的!”


        尉迟动了动眼珠子,看到赵李氏手上的刀和纱布,好像反应了过来,又把平安符递给阿缪,阿缪稀里糊涂的接过一摸,发现里面还有颗小药丸,连忙递给赵李氏。


        赵李氏放鼻子下闻了闻,就塞进了尉迟的嘴里,让阿缪给他端水送下,又过了会看他清醒了几分才问他,“你胸前中了一箭,不拔是死,拔了很大可能还是死,你自己说拔不拔?”


         “拔。”尉迟盯着她,赵李氏叹了口气,“到时候你要是失血过多死了就莫要怪我们母女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 “铁,铁。”尉迟念着,阿缪茫然的看着母亲,赵李氏又叹了口气,吩咐道:“阿缪你去帐前捡个铁块烧红拿过来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 阿缪这才明白尉迟的意思,喏喏的捡了个铁器碎片,扔炭盆里端过来。 



        “你和他说着话,别让他昏过去了。”赵李氏嘱咐道,把布塞进尉迟嘴里。


       “你叫什么?”阿缪问。


       “不,不知道。”


        赵李氏用小刀割开箭柄四周的伤口。


        “那你从哪里来?” 


        “不知。”


        赵李氏用刀割开足够大的口子,拿镊子夹住箭柄往外拔。


       “唔--!”尉迟的身子猛地绷紧,死死的抓着身下的床单,瞳孔都有几分涣散。


        “摁住他别动!”赵李氏大喊,用夹子夹起烧红的铁块往伤口上一摁!


        “刺啦--”阿缪都听见了血肉被迅速蒸发烧焦的声音,她怕尉迟晕过去,也跟着大声喊了起来,“那个狄是谁!”


        尉迟疼得想拱起身子,却被阿缪紧紧束住,只感觉一股大力从他脑壳里冲了出来,嗡嗡的耳朵也终于没了声音,世界一片寂静。眼前一白,又有一点黑色迅速扩大将他淹没其中,他下意识的想叫却叫不出来,整个人全身的寒毛都被打开了,呼呼的被往里面吹着冷风,无尽的疲惫和疼痛袭来。


        但一抹暖黄的烛火突然跳进黑暗,然后映出了一个人,那人就打着灯笼站在这无尽的黑暗里,冲着他十分温和眷恋的笑了笑。


        “狄……狄仁杰。”他呢喃着。


        他终于想起来那个人的名字。











        从洛阳到单于都护府有近两千里的路程,驿使日夜不停的换马,也要三四天才到,狄仁杰和沙陀虽然不能那么高强度的赶路,但速度也是极快,两日下来沙陀的大腿根都被磨破了,但也顾不上那么多,拼了老命的跟着赶。


        狄仁杰的情绪看起来还算正常,只是话少了许多,每日面色沉郁,加上连日奔袭,整个人都脸都灰了。但他还像平日里一样,甚至还会在沙陀给他讲笑话的时候跟着一起笑,正常到一点不正常。


         这日赶了一天的路,二人进了个小客栈准备住一晚,给足了银两后店老板极为热情,跑上跑下给他俩准备好住的客房和第二天路上吃的干粮,他们也好不容易洗上了一个热水澡。


        沐浴后的狄仁杰散着湿漉漉的头发,披着外袍,神色难得的放松的撒着木屐出来。店老板一看两人下来了,忙招呼小二上菜,擦着围巾凑了上去,“两位好口福,今晚刚有人送了条鱼来,嚯,新鲜的很呢!咱们这鱼少,难得吃上,就给两位上了啊!”


        沙陀浑身的寒毛都要炸了,赶忙道谢把店老板送走,回过头就看着狄仁杰拿着筷子低着头不说话。


         “老狄。”沙陀结结巴巴的问,“嗨,不就是条鱼吗,咱们,咱们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 “他最喜欢吃鱼了。”狄仁杰好像在回想着什么,“那日正好买了条新鲜的桂鱼,但他那天没回来吃,第二天就让人递话过来,说他自请出征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 他的语调也很平静,只是在反反复复的念着之前的事情,沙陀越听越心酸,低头扒饭,却越吃越咸,抬袖一抹,发觉已是满脸的泪。


        狄仁杰没有吃太多,等沙陀吃完就回房了。沙陀实在放心不下,背着小药箱撬开房门,想着要是老狄发疯了,好歹他在,还能给扎上两针。


        屋子里异常的寂静,蜡烛也被灭了。狄仁杰就坐在案前,一个人呆呆的出神。


        沙陀轻手轻脚的走到他旁边坐下陪了会,还是没忍住开口:“老狄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 “我没事。”狄仁杰低下头,“我不相信尉迟会死。”   

 

        “但你说,乱军中,率兵断后,他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呢?”


        “我以为,我是绝对冷静的。就算尉迟真的死了,这几日我也慢慢接受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 “但沙陀,”年轻的大理寺卿终于卸下了伪装,塌下了肩膀,“我到今天才知道,一个人最绝望的时候,不是他初闻噩耗的心神俱裂。”


        “而是自以为接受以后,放眼人世间,却处处都是他的影子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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