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狄尉】替身(十五)
沙陀赶到时已经有些晚了,他奔的急,一没留神就被脚底下的尸体绊了个四仰八叉,水月翻了个白眼,把人拎起来随手一扔,“你给我躲好了!!”
沙陀就着自家媳妇的劲来了个猛虎扑食,谁知道没落好,颇有些狼狈的滚了两下,才藏到一块石头后面,两拨人打打杀杀,倒是没人注意他,沙陀探头观察了片刻,就偷偷把受了伤的弟兄往石头后面拖,拖到一半,一只流矢擦着他脑袋过去,吓得他一个趔趄坐倒在地,先是伸手摸了遍自己没少什么零件,才又爬起来使出吃奶的劲连拉带拽的把人拖了回去,边拖边骂李岱和狄仁杰,关陇那边果然说着要把李岱交出来了结,然后转眼就把各家压箱底的人都派了出来,还好霍耿带了人正在赶来的路上,他跟水月放心不下也先带人来了。
现在水月和他带来的支援把关陇那边的支援断在了山脚,乙安他们应该护着狄仁杰往上面走了,谁也不知道是李岱那孙子得了手,还是狄仁杰终于把人踹这山崖底下了,更不用说还有被瞒在鼓里的阿戎跟东来。
“老狄呀,”沙陀喃喃的念着,“这下你回去有的受了,这俩非得把你屋顶都给拆了去。”
“不拆屋顶。”上头有个声音说,沙陀一怔,一个沾满血污的刀尖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狄仁杰呢?”
他僵着身子抬头,就看着阿戎蹲在巨石上面俯视着他,血珠顺着那赤红的发梢往下滴,浑身的杀气让沙陀不由打了个寒颤,看着他青白的脸色有些担忧,“阿……”
“狄仁杰呢?”阿戎问,他连头都没有回,漠然的反手捅死一个过来的刺客,然后又不耐烦的用刀尖拍了下沙陀,沙陀看他伤的太重,本想劝上两句,但对上那阿戎的眸子就哑了火,干脆利落的把人卖了,“山顶上,应该和李岱在一起。”
阿戎点了点头,脚尖一点就往山上掠去,山道上到处都是正在打斗的人,他飞掠而过时,那赤发和溅起的血珠纠缠,成了这漆黑雨夜里冲刷不掉的艳色。
可他伤的太重了,七窍在往外渗着黑血,右臂除了经脉被啃噬过的的灼热,已经没有了其他感知,他只能用布条把刀柄和自己的手绑在一起,凭借着本能一下下的挥刀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那就是要找到狄仁杰。
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狄仁杰了,如果是要了结李岱和尉迟真金的血仇,那理应由他这个唯一的幸存者来,他的脑子很痛,有太多人在他耳边低吟,阿戎听了半天,觉得全是喊自己死的好惨,让他报仇的,所以当年他苟活下来,是不是就为了这个?
他不知道,也没有人问他。国公府和宫中的人都在沉默,狄仁杰用温柔的假象接纳了他,连带着密信一起钓出了关陇斩草除根的人,让李岱被迫从幕后走出,把自己变成筹码,在这个荒山里结束一切。
或许也没有人想让自己活呢?阿戎无声的冷笑,无论他是谁,一个神秘的,和尉迟真金一模一样,很可能和当年的事情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,都足以让关陇派上大队人马前来,让狄仁杰多上一份胜算。
雨势已经小了很多,等他到了山顶,厮杀声已经离得很远了,假季览倒在地上,李岱立在山崖边,把手里的匕首插进了狄仁杰的胸膛,然后轻飘飘的推了一把。
“狄仁杰!”
阿戎的瞳孔剧缩,他的脑子已经来不及思考了,飞身掠去,香囊球掷出缠住狄仁杰的手臂,整个人被下坠的狄仁杰快要扯到崖边,只得刀尖朝下猛地一插,才堪堪止住了身形。
李岱见他搅局恨极,想要把他一起结果了,奈何他也被狄仁杰重创,刚刚那一击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,一拐一瘸的走了两边就颓然的倒在地上,李岱只得开口想要转移阿戎的注意力,“你知道狄仁杰为什么会输吗?”
阿戎没理他,他拉着狄仁杰的左臂已经脱臼了,右臂麻木之感越发的重了,快要握不住刀柄了。
“他本来要赢了,但我问他,想不想知道,为什么是李家那么多人,偏偏是我领头谋划,让尉迟真金死在那?”
李岱恶意的打量了他一眼,“你很像尉迟真金,可你再像,也不过是一个府卫,一个替身。”
“而真正的尉迟真金,他太耀眼了,那么骄傲强大的一个人,唯有被摧毁的恨意,才能让他正视于我。”
阿戎闭上了眼,感觉有些荒谬,因为一个无聊的嫉恨之心,无数骨骸朽在边城,尸块和鲜血淹没了他所行之路。
轻微的破风声响起,阿戎不想躲了,他脚下使劲站稳,右手直接松开刀柄,转身握住香囊的细链,猛地一拽,想要把狄仁杰拉起来。
可他拉了个空,劲使得太大了让他后趔了两步,近乎是扑的跪倒在地上,袖箭从他脖颈边擦过。
狄!仁!杰!他抹了把口中的血,在心里嘲笑了自己,无所不能的狄仁杰,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李岱杀死在这荒山里呢。
阿戎忽然觉得疲惫极了,身子也越发的沉重起来,只能勉力拄着刀站了起来,转过身来看着已经回到悬崖边的狄仁杰。
“我是真的蠢,”李岱笑了,“狄大人怕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吧,哪怕他不来,你也能安然诈死逃生,这么看来,我从季览笔杆里搜到的密信也是你们准备的?”
狄仁杰点了点头,他的脸色也有些白,毕竟那匕首现在还插在他身上,可他不打算多言,毕竟总有人会死于话多,直接卸掉了李岱的手脚,把他打晕过去虽然恨,但他活着的价值更大。
阿戎盯着狄仁杰做完这一切,突然笑了,“我要是不来,狄大人是不是就能如愿了?”
狄仁杰抿了抿嘴,“不是的,现在朝局动荡,我本想借此由明转暗……”
“由明转暗?”阿戎讥讽道,“究竟是不愿打草惊蛇,还是看到圣人病重,给自己寻得退路?!”
“狄大人的退路,未免死了太多人了吧!”
狄仁杰张了张嘴,往日巧舌如簧,现如今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,他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解释,他的阿戎如此聪颖,发现自己被引开的时候就明白了,可还是冒着层层追杀前来救他,然后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局,阿戎的感情执着炙热,一颗真心让他有几分惶然,就像……当年的尉迟真金一般。
二人对峙片刻,还是狄仁杰不忍看阿戎摇摇欲坠,上前把人扶住,“我们下……”
“啪—”
阿戎抬手打了他一巴掌,狄仁杰一下子被打懵了,接着一股大力袭来,天旋地转后,他就被摁到了地上。
“狄!仁!杰!”阿戎的眼角开始渗血,“你是不是,你是不是……”
你是不是为了报仇把自己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恶鬼,你是不是疯了把自己陷进死局,赤发蓝眸的人把狄仁杰揪着衣领提起来,目眦尽裂,终是问了出来,“你是不是宁愿去死也不想活着陪我?!”
他的眼睛一眨,终是落下了泪。
“不是的,”狄仁杰放缓语调安抚,抬手抹去了他脸上的血,“虽然危险,但我真的做了万全的准备,瞒着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。”
“狄戎,”狄仁杰仰头亲了他一下。
“我的退路是你,因为你,我才愿意向死而生。”
“尉迟,”狄仁杰从珍而又重的把灵位从包裹里取出来,山下的这个小院是他早已备好的,他本打算好了,密信在国公府手里,所有人又都盯着他,不如趁此机会诈死,由明转暗,换个身份赴关陇查案,顺着密信这个线索,要把当年的事情查个明白,给尉迟报仇,而他给自己准备的行囊里,除了钱财官牒,就是这个灵位了。
这次虽然被阿戎搅了局,很多事情都得重新布置了,狄仁杰倒是没恼,阿戎说得对,这也是他私心给自己留的退路,要是没有阿戎,或许今天他就要和李岱同归于尽了,或许后面绊倒李家回朝,他会收敛起自己所有的感情,做一个鞠躬尽瘁的臣子,或许会留在那座边城,夜夜梦着不归人,但是阿戎来了。
他把灵位摆好,点了香盯着那袅袅烟雾出了神,半响才讪讪开口,“尉迟,我错了。”
“呼——”外面突然狂风大作,一股无形的力量把窗户撞开直扑香炉,吓得狄仁杰赶忙把香炉扶好,探着脑袋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,和灯火通明的厢房,叹了口气,“尉迟,你不要老是气性那么大啊。”
上升的烟雾不知道是不满还是被风吹着了,一个劲的往旁边偏,狄仁杰老老实实的找了个蒲团盘腿坐好,把灵位抱在怀里碎碎念的说了通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,绕了好一通圈子,终于开了口,“尉迟,我想好了。”
屋子里没有点灯,又冷又黑,狄仁杰抿着嘴,一脸落寂的摸着牌位上的名字。
“我想好了,无论他是你还是十三,以后他就都是狄戎了。”
“以后到了地底下,你打我也好,别怪他。”
说完狄大人觉得自己有些怂,于是又加了句,“都怪你啊,”
“说好的,说好的要看我这个妖孽祸害千年,”狄仁杰扭过头,一眨眼,只觉得又涩又湿,“你一走,我没人管着,今天阿戎问我的时候,我特别害怕他问我,是不是被仇恨迷住了眼睛,为了给你报仇伤了那么多弟兄的性命。”
狄仁杰把牌位往自己怀里紧了紧,“尉迟,我爱你。”
屋里静悄悄的,没有人回答他,屋外是雨声和厢房沙陀急吼吼的喊人止血的声音,没有人看到狄仁杰满脸的泪痕,他把脸贴到牌位上,好似这样又能触碰到那个人。
“我爱你。”狄仁杰喃喃道。
“狄仁杰!狄仁杰!”水月砰砰的砸着门,狄仁杰抹了把脸,把灵位重新摆好,又俯身亲了一下,“尉迟,我要走了。”
他把门打开,门外是红着眼睛的水月,见他出来就侧身给他让路,她的手上都是血。
阿戎,狄仁杰心里一颤,他快步走向厢房,就看着沙陀坐在那,抱着头不说话。
“沙陀……”狄仁杰艰难的开口。
“没死。”沙陀举起手,他的手心里是一只暗红的蛊虫,“我们都错了。”
“这是冬蝉,我师父说,这种蛊虫跟蝉一样,沉睡在人身体里数十年,一旦用了,一次次破脉,吊命增强功力都很好用,就是有损寿元。”
“国公府给挑出来的府卫种的是子虫,清一色新出来的呢种,可这只,是从别人那里挖出来种下的,”沙陀抬起头,“也就是说,有人不惜自己寿元,让蛊虫吸干他的所用,然后种到狄戎体内,为他吊着命。”
国公府挑出来跟着尉迟的府卫,忠心耿耿,能为尉迟献上所有。
“老狄,你记不记得,尉迟说过,年前得了块好玉,想趁过年休沐去城里找师傅学,亲手给你刻一块。”
狄仁杰木着脸的点了点头,他感觉有几分眩晕,一个荒唐的、他不敢去想的事情一点点的冒了上来。
然后沙陀又递给了他一个小坠子,是一个被分成两半的玉珠,成色凑合,却是由洛阳最好的师傅雕成的莲花。
狄仁杰盯着这个玉珠,涩声道,“哪里来的?”
沙陀捂住了自己的脸,“从他腹中的伤口取出来的。”
狄仁杰一把夺了过来,往后踉跄了两边,“腹中的伤口?”
他的尉迟,他的尉迟没有死,三年前呢天,他满怀期待的和十三互换了身份,想要为他雕一枚玉坠,却是城破逃亡,他忠心的府卫为他留下来蛊虫,想让他的郎君回到洛阳,尉迟中间遭遇了什么他已经不敢想,只知道他的尉迟山穷水尽之时,将这莲花玉珠塞进了腹中的伤口,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。
狄仁杰蓦的想起五年前,呢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,朝局诡谲,他夙夜难寐,心魔越发壮大,沙陀叹他疯的厉害,他自己却觉得清醒的很,只是心里空落落的,一点心绪全数牵在边疆的那人身上,一次午夜梦醒,便不管不顾的牵了匹马奔向西北。
他一路上没有惊动任何人,进了营就看着尉迟正皱着眉头,把阴沉沉的杀意压在眼底,厉声训着身前一人,他抬头时无意瞧着了狄仁杰,神色一滞,随即舒展眉眼,锐利张扬的气场通通收拢了起来,下意识的往前疾走了两步,接着停下来,带着几分试探和旁人未曾见过的柔软摊开了手,控制不住的咧开嘴角,喊了声:“老狄?!”
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俩,但他的眸子里都只有彼此一步步靠近的倒影,狄仁杰用力的把人勒进怀里,眼圈突然就红了,他怕被人笑话,就把头埋进尉迟的脖颈里,看准了那脖颈后的软肉,张嘴就是一大口。
尉迟吸了口冷气,低声骂道,“狄仁杰你属狗的?!”
狄仁杰闷闷的回他,“我做了一个梦。”
尉迟拍了拍他的背,低低的“嗯”了声。
“梦里是很久的以后,好像是上元节吧,洛阳街头都是人,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的面孔,水月牵着小花在前面走,沙陀在后面逗东来,他们越走越快,我被人挤得跟不上,心里急的慌,就踮起脚喊了下你们。”
“然后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,前面的人往旁边退开一条道,他们就站在灯架下,远远的看不清神情,我一转身,发现你就在身后,我想拉着你过去,却攥了个空,只余满手的血污。”
他的话停在了这里,那只是一个梦,却让他所有阴暗角落里的思绪通通钻了出来,品尝到了所有的不安与惶恐,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病,病里皆是尉迟。
尉迟的眼眶发涩,手上也紧了两分,声音是强绷着的平稳,“你不要怕,要信我。”
他慢慢的念着,给狄仁杰,也给自己,“你要信我,不管你在哪里,我一定会回去找你的。”
狄仁杰得了保证,心绪安定了下来,又变回众人面前清隽温和,不管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狄大人,尉迟拉着他的手带他走遍各处,有小将被同袍推出来,面红耳赤的打探二人的关系,狄仁杰思忖一二刚要回答,尉迟却直接晃了晃二人牵在一起的手,眉头一扬,笑的张扬明亮,“都滚蛋,说了多少次了还不长记性。”
那小将嘿嘿一笑,冲着二人拱了拱手,撒腿开溜时又转过来冲着狄仁杰挤眉弄眼喊了声嫂子,尉迟则回以一脚。
狄仁杰有些发愣,他二人的关系知道的人不少,但权贵间都觉此事风雅,却上不得台面,没想到在这西北大营中,他倒光明正大坐了很久的将军夫人的位置了。
晚上众人更是来轮番敬酒,军中没那么多约束,几坛酒下来,他俩就在一片起哄声里亲到了一起,惹得尉迟红着脸把人连撵带揍的全轰走,回到篝火边端正坐下,抓着狄仁杰的手举起来亲了下手背,狄仁杰就倾身向前,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仰视自己,微醺的尉迟面色嫣红,眸底湿润清亮,他低头吻上了尉迟,尉迟有些紧张的闭上眼,他长长的睫毛在狄仁杰脸上轻轻的刮呀刮,像是一场不易惊醒的美梦。
再后来战报传来,他时隔两年再次去了边疆,亲手把一个人的头颅从令旗上抱下来,连着自己的心一起葬在了那里。
他的尉迟让他等他信他,他等了,却信了他的死。
狄仁杰有些踉跄的往院里走了两步,玉珠被他死死的攥在手心里,大雨浇的他有些睁不开眼,就低头盯着拳头,盯着那从指缝里流出的,带着血色的雨。
他的身子一晃,就这么直直的跪在了泥水里,手抵在额头上然后重重的磕了下去,周遭想起几声惊呼,但狄仁杰没有听清,他抬起头看了眼暗沉的天,又重重的撞了下去,泥水雨水泪水混合着飞溅起来,他的肩头微微的颤动着,整个人好似要蜷起来,但脊骨依旧挺立着,撑着他重新端正跪好。
悲怆与欢喜在他胸膛里交缠碰撞,他闭上了眼,低低的笑了起来,笑声越来越大,最后大吼,“感谢上苍!”
“感谢上苍啊!”
他散发仰面,状似疯魔,宣泄的大吼后却是一句极轻的自语。
“是我狄仁杰不配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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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了完了!!停在这里嘿嘿嘿嘿
其实没完,京城主线告一段落,后面不想填了呜呜呜呜不然又是老长老长的填不完了,大家当我填完了吧
反正番外都写仨了,后面咋样也算交代了hhh
其实后面老狄想报仇想的有点魔怔了,开始冷酷无情,利用所有人(不是),所以阿戎的出现对于他来说,也算是重新有了约束,给了他向死而生的勇气,而当他终于痛下决心想要抛弃过往,跟鱼翅说明白,以后跟阿戎过日子了,就惨遭“阿戎就是鱼翅,我让我媳妇当了这么久的第三人,在我媳妇灵位面前出轨我媳妇”
请大家把惨打在公屏上hhhh
不过无论阿戎还是鱼翅,老狄都会一眼爱上(就是认不出,建议尉迟二哥痛打一顿)
其实这篇文当时只是想爽个开头,没想到刨着刨着就刨了四万字了qwq感谢大家容忍我的咕咕咕和自己才能看得懂的剧情
后面我会尽快更一波城,并且带大家去秋名山兜兜风~
最后的最后,五一快乐ヾ(❀╹◡╹)ノ~
爱你们,啾咪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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